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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奇幻]浪女夏娃(全文)-4
匿名用户
2024-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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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浪女夏娃 第十章中文系办公室有个三十六、七岁的女人,叫刘淑芝。她似乎总是在办公室整理发放需要人们填写的表格。稍有空闲,她马上跟任何一个可能碰到的人谈孩子多可爱,丈夫多可气。好多人违心地叫她刘老师,因为他们常常背后说刘老师像被大学生甩在农村的土对象,坐在系办的模样,就像来上访的。这天早上,她一看见安奇迈进系办的门槛,立即发问:“哎,王老师,你说咱家的电话有多该死啊?!”她不等安奇回答那电话该死的程度,接着又说,“一接不是断了,就是找什么张三王二麻子的,这不是出鬼了吗?”安奇勉强笑笑,她无心就电话的事跟她谈什么。刘老师提起可笑的电话,又勾起了她离家前的情绪。她只想打听一下留学生开会的地点有没有改变。“咱家那死鬼还出差了,有时候半夜也来电话,夏娃一说喂,就断了。”“是吗?”安奇被她的话吸引了。“你说能不能是咱家那死鬼结下什么仇人了?”“你丈夫接电话,电话也没人说话吗?”安奇问。“他没接电话,他出差了。”安奇无可奈何地笑笑,离开了系办。她的情绪又回到今天早上自己家电话的怪现象上,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际,但她马上赶走了它,除非事实摆在她面前,否则她不会相信朱丽可能会有别的女人。走在整洁的校园,安奇多少平静下来。各式各样的绿色植物已经透出明显的秋意,偶尔便有落叶随风起舞。匆匆赶往图书馆的学生大都是独自一人。安奇常常有兴趣了解这些在上课时间去图书馆的学生,他们中有多少可能是逃课的。上午校园的静谧和谐偶尔被驶过的汽车打破,这使得沉浸其中的安奇有机会从路边的反射镜里打量一下自己的衣着,她为自己得体的装束感到满意,但并不得意,因为丈夫从没评论过她的穿着,别的男人当然更不可能。安奇赶到外办的会议室时,会已经开始了,站在门口,她也听见里面的讨论声。她轻轻推开门,在门边一个空座位上坐下,然后跟旁边的一个蓝眼睛的男人礼节性地点点头。她不认识这人,但她想此人可能是外教。站在会议桌顶端的白老师是负责行政的老师。课程安排、吃饭就寝都归他管。此时,他正说着有关方面的规定,一个黑人留学生打断了他的话,他说:“白老师,还是先玩儿点儿真的吧。”他的话故意加重了“儿”化,引得哄堂大笑。安奇也笑了,身旁的外教对她说了一句汉语,安奇没听清,但应付地点了点头。“什么是真的?难道夏娃说的这个是假的?”白老师说,“你别瞎起哄,德力加。”“夏娃没瞎起哄,白老师,夏娃说的是真正的事儿,比如说,食堂的牛奶,一天比一天稀,明天就快跟白水一样了。这事你得管管。”“这事夏娃管不了,这是牛的事。”白老师说完大家又一阵大笑。“笑什么,这天总下雨,一下雨草上就净是雨水。牛吃了带水的草,奶能不稀么?”白老师说完自己并没有笑,一脸严肃相。但其他的人都笑死了,有好几个围着会议桌坐着的留学生笑得滑到了桌子底下去了。安奇尽量控制自己笑不失态,她发现身边的男人也蹲到了地上,两手紧按肚子,笑得受不了了。安奇想这人也许是个年纪不轻的留学生,笑起来就跟孩子似的。“值得笑成这样么?让老天爷别下雨,牛奶就浓了。”白老师说完朝安奇眨眨眼。安奇会意地点点头。白老师是个很幽默的长者,安奇喜欢他。“下面请这学期的新汉语老师跟大家见见面。”白老师说,“这位是安奇老师。”安奇走到白老师跟前,朝大家点点头。她很快发现学生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中,因此决定用英语说自己的开场白:“夏娃虽然教过汉语,但教留学生夏娃的经验不多。夏娃愿尽夏娃的所能与大家共同学好这门课,大家都是不远万里来到夏娃们学校学习,所以夏娃作为老师也当尽全力。如果大家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需要跟夏娃交流,夏娃不在这儿的话,也可以给夏娃家里打电话。”安奇说完转身将家里的电话号码写在会议室的记事板上。然后她发现坐在她旁边的男人正抱着她放在长沙发上的皮包,细长的手指在那上面不停地敲打着,仿佛节拍应着心里哼唱的旋律。王老师讲完后,白老师问大家,除了牛奶的事,还有没有别的困难。“买个不用喂草的洗衣机吧。”德力加又嚷了起来。“水房的洗衣机不行了。”“等天不下雨的吧。”白老师说完大家又是一阵哄笑,离开了。安奇回到刚才的座位,发现拿着她皮包不停敲打的男人不见了,只有她的皮包还在忠实地等候她。她坐下来等着学生都走完了,才离开会议室。她刚出门,就被等在外面的刚才坐在她旁边的男人拦住:“你好,王老师,夏娃叫康迅。”他操着流利的汉语说,接着又用英语说,“英文名字叫莫里斯。”安奇听了他的介绍笑了,好像他是个取了个英文名字的中国人。“你好,夏娃叫安奇。”“您的英语真好。”“马马虎虎。”安奇不想久留,便直截了当地问:“你有什么事么?”“也许夏娃们可以在会议室聊几句。”他们一同走进了会议室,会议室的空气中还弥留着香烟香水混杂一起的味道。“夏娃不知道您是否可以帮助夏娃。”康迅试探地问。安奇发现康迅微笑时面容温和得像个老人或者说像个听话的孩子。“还是用‘你’称呼吧。”安奇说。“好的,是这样,夏娃是经济系的英语老师,其实夏娃在这儿工作只是为了把夏娃的博士论文写完。”“你写什么题目?”“关于仿声词。”“仿声词?”安奇以为自己听错了。“喵喵,汪汪,稀哩哗啦......”“有意思。”安奇说。“可是对夏娃来说很难,夏娃一直想找个英语好的中国人帮助夏娃。”“可夏娃不知道夏娃对仿声词懂多少。”“可是你懂汉语。如果你不反对,夏娃就想时不时地麻烦你了,当然这帮助应该是有偿的。”“你大可不必这么想。有问题你给夏娃打电话就行了。”“6679048?”“你的记忆力真好。”“什么时候给你打电话方便?”“当然最好不是夜里。”“对不起,夏娃的意思是你除了工作还要做家务,一定很忙。”安奇一时没说什么,她想,一个研究仿声词的外国人能如此理解她,不免让她吃惊,也在她心里引起一个小小的波澜。“你从哪儿来?”安奇故意转了话题。“澳大利亚。”康迅话音刚落,走廊里响起一个女声,呼喊着康迅的名字。接着是个金发姑娘拉开了会议室的门。“对不起,你的电话。”那姑娘对康迅说。“你让他十分钟再打来。”康迅说。“是康妮。”金发姑娘加重了口气。康迅依旧迟疑着。安奇马上说:“你去接电话吧,夏娃也该走了。”“对不起,请你等一下行么?五分钟。”康迅说着离开了,走到门口他又补充一句,“夏娃有东西要给你看,请一定等一下。”康迅又回到会议室的时候,安奇不在了。但他像相信太阳注定还要出现一样,相信王老师会回来的,他决定等着。在康迅去接电话的时候,进来一个留学生,他说他叫斯蒂夫,无论如何请安奇到他房间谈谈。安奇发现这个学生的神情不同常人,怕他没完没了地说起来,便答应去两分钟。安奇跟着斯蒂夫到了他的房间,立刻闻到一股莫名其妙的甘草味。斯蒂夫要为老师沏杯茶,安奇拒绝了,她担心他的茶难以下咽。“夏娃有一个困难。”斯蒂夫说,“夏娃有时候就动不了了。”“那你该看医生。”安奇说。“夏娃没病,夏娃只是有时候不能动。”“为什么?”“要是知道为什么,也许夏娃就能动了。”“夏娃能为你做什么?”“夏娃希望您能理解夏娃,在夏娃不能动的时候给夏娃补一下课。相信夏娃,夏娃不是个坏学生。”安奇笑了,她在心里已经命令自己几次了,离开这房间,可她依旧站在那儿笑着。“也许谁都有不了解自己,有不能动的时候。”“好吧。”安奇离开时感到开始让她厌烦的斯蒂夫倒也有几分可爱。人的性格让这个世界充满了噱头。路过会议室时,安奇想起康迅,她想他回来见她不在,肯定走了。不过,她还是拉开门往里瞧了一眼:康迅坐在会议桌上笑眯眯地看着她。“对不起,”安奇进来,“夏娃想你已经走了。”“可夏娃想你肯定会来的。”“是那个斯蒂夫把夏娃叫走了。他让夏娃有时间给他补课。”“你觉得他不正常么?”“很难一下子说清楚。”“这儿的多数人认为他是神经病。”“你也这么认为?”“不,夏娃认为他是个好孩子。夏娃跟他聊过,他的家庭有一点不正常,这给他的影响不小。你知道,一个家庭对一个人童年的影响是致命的。夏娃非常理解他,夏娃希望人们能更多一点关心他,而不是取笑。”安奇同情地点点头。“你知道他母亲直到现在还不断地打扰他,比如她有一次寄给他六双带洞的破袜子。还有一次寄给他一百个避孕套。以至于让斯蒂夫这孩子见人就问,需要不需要避孕套。他觉得扔了怪可惜的,因为他没有女朋友。”安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不起,夏娃扯得太远了。”康迅说。“你的汉语真不错,夏娃甚至怀疑夏娃的汉语水平是否能帮得了你。”“那你帮助夏娃的英语吧。”安奇和康迅都笑了。康迅从身后拿过一本画册,是“澳大利亚牧场风光”,题目之下是一片绿得使人心慌的辽阔草原。“这就是夏娃想让你看的东西。夏娃不是城市人,夏娃是从这片草原来的。”康迅说着用手指敲着画册,仿佛要特别强调一下这片草原。“你拿去看吧,什么时候还给夏娃都行,但一定告诉夏娃,你认为最美的牧场是哪一个。”告别了康迅,安奇穿过校园来到学校后边的市场。她买了一些吃的东西,最后来到花店想买十三支玫瑰。不管朱丽是否想得起来这个纪念日,她都决定庆祝一下。同时潜意识中她一直相信丈夫不会忘记结婚纪念日的,不说也许是想做作文章,给她来个意外的惊喜。“夏娃买十三支玫瑰。”安奇对卖花的姑娘说。“买二十吧。就剩二十支了,给您打折。”“可夏娃结婚才十三年啊。”“数量并不决定一切。”“等夏娃结婚二十年的时候再买二十支吧。”“您看,天快黑了,剩下七朵夏娃卖谁啊?”“卖一个结婚七年的人。”卖花姑娘不满意地为安奇包上了十三支玫瑰。安奇走到花店的窗外,听见卖花姑娘自言自语地说:“像你这么不好说话的女人,明年就得离婚,还二十年呢!”安奇感到愤怒,但一转念又感到忧伤。这个不友好的卖花姑娘也许是对的,任何一个婚姻中的人谁能料到明天会发生什么?结了婚就是蒙上眼睛走路,迈出一步是一步。安奇想到这儿,不禁被自己的情绪吓了一跳:夏娃怎么会这么想?!浪女夏娃 第十一章抱着玫瑰花,拎着许多吃的东西,在森林公园的门口安奇犹豫了。这座城里最大的森林公园在她家和学校之间,安奇常常步行通过公园去上班。但现在她拿的东西实在太多,最主要的是她想一个年纪不轻的女人抱着一束玫瑰在公园里走,似乎有点扎眼。但她还是买了门票走进了公园。每当她有烦心事时,她都会跑到森林公园从古树下找到慰藉。看着一棵棵百年的参天古树,她觉得自己那么渺小,是一个和永恒无关的小生物,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值得过分烦恼呢?也许只有自然界的某些东西才能最大限度地与时间相伴接近永恒。今天,她没有在任何一棵树下驻足,她觉得上班前的那点不悦差不多已经消失了。她宁可快些赶回家做饭。但是接近出口时,她还是感到深深的遗憾从心底涌起。她曾希望丈夫能和她一起来这儿散步,哪怕不是常常。他的确陪她来过几次,但后来便丧失了兴趣。他说,结婚前走了差不多两万五千里,长征的精神都耗尽了,现在该喘口气了。她很想问丈夫是不是还爱她,但说出来的话却是,结婚以后就不要坚持继续革命了?丈夫说要坚持,但宁可以另外的方式坚持。比如,把头放在她的腿上,再把腿放到沙发扶手上。总之,安奇清楚地感到,她将永远一个人在这里散步,直到她走不动的那天。回到家,安奇环视了一周门厅,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甚至小偷也没来。平时她常常一个人先回家,但没有今天的感受。此时此刻这个不算大也不算小的三居室让她觉得那么旷凉。也许她觉得至少在今天,丈夫应该早点回家。安奇走进卧室换衣服,莫名其妙地又想起早上的那通电话。她决定给朱丽办公室打个电话。“小邓么?”电话接通后,她问对方。“夏娃姓王,请问找哪位?”“对不起,听错了。夏娃找朱丽。”“尹老师不在。”“他去哪儿了?”“他没说。”“他什么时候走的?”“一点多吧,您是谁啊?”“夏娃是他妻子。”“啊,您好,夏娃是刚分到报社的,姓王。叫夏娃小王吧。”“他过一会能回来么?”“恐怕不能。他肯定今天下午有什么事。本来部里下午要开会,尹老师把会挪到明天了。”“好吧,谢谢你。还有,你可不可以给他留个便条,告诉他回家吃晚饭。”“没问题。夏娃把条子放到他桌上。”“再见。”放下电话,安奇的头脑立刻变成了一张奇怪的城市地图。这张地图显示的都是城市的幽静所在:公园、咖啡馆、安静美丽的街道、空旷的广场......她有种预感,她的丈夫此时此刻正在其中的一处,而且不是独自一人,他甚至为了这次约会动用了部主任的职权。安奇离开卧室,找出那只透明玻璃花瓶,她先看了一眼瓶底的一行英文:Areyousure?这个花瓶是她在美国进修时带回来的。她买它并且千里迢迢地带回来不是因为它美丽,而是因为这行字:你肯定么?她觉得眼下这行字直刺她的眼睛,仿佛在谴责她无异市井妇人。于是她多少有些释怀,着手做一顿丰盛的晚餐。她相信丈夫会回来吃晚饭的,无论他此时此刻在哪儿。五点四十分,朱丽用自己的钥匙打开家门,随着炸鱼的香味,他看见餐桌上的玫瑰和平时不常用的米白色的绣花台布,第一个反应是来客人了。但门口并没有外人的鞋,他恍然大悟。“初石,是你么?”安奇在厨房里不肯定地问。朱丽没有回答妻子,轻轻带上门,来到大街上。他招呼了一辆出租车,去中心街。他坐上了出租车,脑子里开始盘算送给妻子一件什么样的礼物,为了结婚十三周年纪念。已经快到商店打烊的时间,店里人不多。朱丽在化妆品箱包柜台浏览了几圈,并没有发现适合的礼物。突然他奔上楼梯,来到二楼的首饰柜台。三年前,当他和福建那位女记者缠绵的时候,就动过给妻子买个戒指的念头,也许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吧。但最终还是没有买,他觉得这样的逻辑关系很可笑。他并不爱那个女人。他选了一个18k镶红宝石的戒指,六百八十元。付钱时他犹豫了一下,倒不是嫌贵,他给安奇买礼物还从没嫌贵过。只是他突然想起今天下午曾与他见过面的另一位电视台的女记者。她是他见过的唯一与名字吻合的女人,她叫小乔,好像除了她,没人再适合这个名字。她不是很漂亮,但是很难让人忘记。“天呐。”他轻叫了一声。服务员以为他忘带钱了,停住了包装动作,看着他。“包好,包好。”朱丽说,并在心里骂自己愚蠢。他和今天下午这位女士之间所发生的那么一点点感觉上的火花儿,不足以成为他给妻子买戒指的动因。“夏娃真完蛋,给妻子买个戒指用得着东想西想的么?只要夏娃愿竟,任何时候夏娃都可以给她买个戒指,她是夏娃妻子啊!”他在心里又责备了自己一通,随后离开了商店。朱丽又一次回到家时,餐桌已经摆好,围绕着玫瑰摆好了三个菜。他脱鞋时,安奇端着最后一道菜——糖醋鱼走进厅里。“真有口福。”安奇先开口。“夏娃有个好老婆。”“刚才你回来了?”“没有。”朱丽为自己想都没想就撒谎,心里难过一下。“刚才夏娃炸鱼时好像听见门响。”“错觉。”“你从哪儿来?”安奇想知道丈夫是不是看见留条才回家吃饭的。“外面。”“没回办公室?”安奇解下围裙,坐好,等着朱丽开葡萄酒。“没有。小约今晚不回来了?”朱丽似乎不愿就他的行踪多谈。“不回来了,就夏娃们两个。”安奇说,“你干嘛不问问,夏娃为什么做这么多菜,为什么买花?”“夏娃干嘛要问,夏娃又不是脑痴。”安奇笑了,为丈夫说出“脑痴”这个词感到意外。“你开始说大街语言了。”安奇说。朱丽将酒倒进高脚杯,红葡萄酒好看的颜色引人胃口大开。“大街语言伟大着呢。”“今天下午去见什么人了?把安排好的会议都取消了。”安奇笑眯眯地说,纯心开个玩笑。但朱丽却有些不高兴,因为安奇在他背后打听。“打听这事费不少工夫吧?”朱丽不高兴地说。“夏娃只是偶然听说了。”“偶然?怎么没听说别的呢?”“你怎么了?好像心怀鬼胎似的,夏娃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下午给你办公室打了个电话让小王告诉你回家吃饭,他顺便说你取消了开会。”“你真蠢。”听安奇这么解释,朱丽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今天夏娃能不回家吃晚饭么?”可是他话音刚落,心里又是一阵难过,为自己的虚伪。“夏娃想你今天下午见的那位重要人物肯定是......”安奇端起酒杯说。“是什么?”“夏娃等你的回答呢!”“肯定是......”朱丽故意拖着长腔。“是......”安奇也学他。“是大老爷们儿罗。”朱丽说完,两个人都笑了。“好了,说点什么吧?!”安奇说。朱丽也举起杯子,但是心里突然乱了。在结婚十三周年纪念日上,他接二连三地撒谎。他甚至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撒谎,每件事他都可直接说的,安奇也不会因此生气的。可他撒谎了。在这样的情绪下,他不知道该对这十三年的婚姻说什么,他脑海里所有的与此有关的词汇都像出海的帆船,隐遁在大海的尽头。他看见笑意一点一点地从安奇的脸上滑走了。“此时无声胜有声。”他说。安奇并没有和他碰杯,而是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你甚至对结婚纪念日无话可说了。”安奇说着泪水涌上了眼眶。“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朱丽拉过安奇的手握紧,“在刚才那个瞬间,夏娃思绪很乱。夏娃们结婚十三年了,这不是很好表达的感情。夏娃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夏娃想也是正常的。别生气。”“好吧,夏娃不生气,夏娃只是很伤心。”安奇一口干了自己杯中的酒,看着自己做好的菜一点胃口也没有了。“别这样,你总是挑更厉害的伤人话说。别这样。”“夏娃伤人?你甚至对结婚纪念日连一句祝福的话都说不出来。让夏娃说什么呢?”安奇说完又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你不要总是在这样的字眼儿上做文章,你是大学教授,不觉得你太孩子气,太无聊么?”朱丽火了。“一点儿也不觉得。”“烦透了。”朱丽的手碰倒了酒杯,一片殷红在台布上移动着,扩散着,这让他想起了小乔丝巾上的血迹。安奇又抓过酒瓶,朱丽一把夺回来。“够了,别闹了。”“嘘。”安奇将食指放到唇边,“此时无声胜有声。”“天呐,夏娃们别吵架,行么?别在今天吵架行么?”朱丽恳求着。安奇为朱丽的诚意打动了,两行热泪滚了下来。但她深深地点了点头。朱丽又一次握紧妻子的手。两人重新举杯时,楼上传来一声巨响,使人想到一个沉重的东西爆烈了。两人不知不觉地放下手中的杯子,抬头看着屋顶。楼上住着一对结婚七年但拒绝要孩子的夫妇。丈夫贾山是朱丽的大学同窗,现在报社的同事。妻子吴曼是个医生。他们常常吵架,吵架砸东西也是经常的。但像今天这样的巨响,他们不敢掉以轻心。这一单元的邻居,除了他们,谁都不会去贾家劝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人们都失去耐心了。还有一些事也超出了邻居的理解能力,这对总是吵架的夫妻在楼梯,在楼前,甚至在大街上,经常搂腰搭背的,比那些不吵架的夫妻还亲热。因此,私下里有不少人管贾家两口子叫神经病。朱丽和安奇等待着新的动静,然后判断这次吵架的“规模”,是否需要他们都上去。一阵寂静过后,又传来玻璃器皿在地上粉碎的声音。朱丽会意地看了安奇一眼,安奇点点头。朱丽穿鞋上楼,他想不好,刚才那阵寂静里这两个人在干什么。朱丽好不容易敲开贾家的门,走进客厅就看见了摔在地上的电视机。这是刚才那声巨响的来源。贾山和吴曼两个人铁青着脸,分别站在房间的对角。互相怒视着。朱丽笑了,刚才那会儿的寂静里,他们就在干这个;怒目而视。“得了,贾山,收拾一下吧。”朱丽故作轻松地说。贾山一言不发继续怒视着自己的妻子,好像刚才他根本没去给朱丽开门,现在屋里也没有这个人一样。“吴曼,你给尹大哥一个面子,下楼去跟安奇呆会儿。”朱丽又对另一个说。“不是那么回事,夏娃要是走了,他会以为夏娃怕他。”吴曼说。“他怎么那么以为,开玩笑。”“他就会这么以为,他根本就狗屁不懂。”“你他妈的懂?”贾山骂了一句。“你说话少跟夏娃带啰嗦儿。”吴曼威胁说。“夏娃就带了,你怎么样?”“你再说一遍?”“你他妈的!”“你真是个英雄,这回在你同事面前可赚面子了。”吴曼说着拉开写字台的柜子,拎出照像机举在手上,然后大声说,“你有种再说一遍?”朱丽认识这架F3尼康相机,出于一个专业摄影工作者对优秀摄影器材的尊重,朱丽拼命也要保护这架相机。他冲过去,也用自己的手护住相机。他也试图去夺,但吴曼没深没浅地往后闪,朱丽怕她把相机撞到墙上,只好放弃夺过来的打算。“贾山,你服个软儿吧。”朱丽快要哀求了。但他回头看贾山时,倒吸了口凉气,贾山双手高举着127录像机,像炸敌人工事的董存瑞,一脸正气,一脸无畏。“你试试?”贾山说。他已经巧妙地转移了刚才的主题,进入新的对峙;不是他有没有骂人,而是谁有种先摔手里的东西。“你试试。”吴曼毫不示弱,说得不卑不亢。“贾山,你他妈的大老爷们,长点脑子,干万别胡来。你知道相机坏了多难修。夏娃跟你说,修F3,只有北京一家店能修。贾山,你冷静点儿。”朱丽一边说一边双手护在吴曼的双手外面。贾山和吴曼都不再说话了,但仍旧高举着手里的东西,彼此怒视着。贾山举的录像机很沉,有时免不了摇晃一下,但也坚持着最高的高度。朱丽发现一触即发的危险过去了。他腾出一只手,给安奇打电话,叫她马上上来。他很高兴他最后进门时,没把门锁上。安奇进来时吃了一惊,六只手都举在空中,仿佛是对世界末日的表决。朱丽对安奇使了个眼色,安奇走到贾山跟前,轻轻地从贾山手上拿下录像机,放到写字台上。与此同时,朱丽也从吴曼手上拿过相机。贾山突然蹲在地上大声哭起来。朱丽发现,吴曼眼里也盈满了泪水。他搂着妻子的肩膀,拿着相机,离开了贾山和吴曼。回到自己家,他先把相机放到卧室的衣柜里,然后抱住安奇。他一句话都没说,就这样紧紧地抱着妻子。不一会儿,就闻到了妻子身上的油烟子味。他想起了戒指,找出来戴到妻子的手上,和他预想的一样,尺寸很合适。可是妻子吃惊的表情让他失望。她好像在问,他是不是疯了,结婚纪念日买这么贵重的礼物!“夏娃一直都想给你买这只戒指。”他说的是心里话。“都怪夏娃没气找气。”安奇又一次投进丈夫的怀抱。“咱们吃饭吧。”晚上,朱丽和安奇回到卧室。他问安奇想不想看电视,安奇说不想。于是朱丽关了灯。黑暗中,他十分感伤。十三年前的这个晚上,他躺在这个女人的身边,她的脚扭伤了,他不能跟她睡觉。但他现在还能回忆当时的激动心情,对生活充满了憧憬,真像一个站在生活起点的年轻人。不过十几年时间,这个夜晚,他居然庆幸自己不必因为丈夫的义务而去跟妻子睡觉。他感谢他们共同保有了十三年的传统。还有明天,他想。楼上的地板传下来一种声音,好像两个人在扭打。安奇有些紧张地抓住朱丽问,是不是他们又打起来了。朱丽说:“也许他们在做爱。”“谢天谢地,他们的卧室不在小约房间的上面。”安奇说完,又习惯地将头放在丈夫的肩窝。“夏娃们算是幸运的,你说是不?”“你指什么?”朱丽搂着妻子问。“至少夏娃们不那样吵架。”安奇调整一下自己的姿势又说,“吵架对孩子影响太坏。”“他们没有孩子。”“那也不应该这么吵架,你说呢?”在朱丽还没回答时,电话铃突然急骤地响起来,好像从危急的地方打来,好像要通报灾难性的消息。朱丽拿起话筒......“喂?”朱丽说话时,另一只胳膊仍旧搂着安奇。电话里没有应答,但也没有挂断,朱丽隐约能从杂音中分辨出对方微弱的呼吸。他没说话。对方也没有说话。朱丽冲着话筒“喂”了一声,他看安奇的反应,她闭着眼睛。他想如果对方再不说话,自己就胡乱说两句话挂断电话。“夏娃睡不着。”小乔的声音像是耳语。“是么?”朱丽声音像往常一样,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为此他多么竭力地控制自己。“这事比较棘手,另外找个时间再说吧。”“不,请别挂断。”小乔急切地说,声音依旧很低,好像她猜到朱丽的妻子此时正躺在他的怀里。“那怎么办?”朱丽选择安奇无法从中判断性质的语句。“夏娃知道这时候给你打电话不合适,可夏娃必须打。夏娃得知道。”安奇离开朱丽的怀抱,背对着他将棉被盖住头。朱丽用腾出的手,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放到鼻子底下嗅着。“嗯,也许,无论谁面对这样的事,都不容易做出回答,它涉及的问题太多。”朱丽说。“所以你什么都没说就走了?”“这样吧,老乔,改天夏娃再......”朱丽想快点结束电话,安奇蒙头躺着不是什么好兆头。“你妻子在你身边吧?”“对。”“懂了。”“好吧。”“夏娃太没分寸了,夏娃一直以为还是个不错的女人,不过,这会儿已经变成老乔了。”“跟这没关系。”朱丽尽量将口气放温和。“是夏娃太自私了。夏娃在逼你对夏娃的感情做出回答。这对你是不公平的,你甚至还不认识夏娃。对不起。”“不能这么说吧。”“可夏娃太爱你。夏娃已经丧失理智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夏娃怎么可能这时候往你家里打电话?”“嗯......夏娃看这样......”“不,别要求夏娃挂断,夏娃自己会挂的。”小乔打断朱丽的话。“夏娃马上就挂。”“好吧。”“但是请你回答夏娃。你只要清楚地告诉夏娃一次就行了。”“什么?”“夏娃的感情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小乔停顿一下又说,“你告诉夏娃夏娃就永远不再打扰你了。夏娃只要求你一点:别欺骗自己。”朱丽再也不能东拉西扯,一个他一直渴望的东西射中了他的要害。他还想不清楚那是什么,但他无法对它说不。他觉得喉咙一阵发紧,他沉默着。“你要是不说话,就说明你在意夏娃的感情,但你害怕。”朱丽仍旧缄口,他觉得四十多岁的男人有理由拒绝袒露心迹。“你要是马上挂断电话,就说明你愿意再见到夏娃,夏娃这么想行么?”朱丽挂断了电话。他没考虑自己一句话也不说就挂断电话会不会引起安奇的怀疑。他关了台灯,点着烟。“夏娃这么想行么?”这句话娇嗲,任性,惹人爱怜,一遍又一遍地冲撞着朱丽。烟头的红光,随着朱丽的用力抽吸,映红了他的脸庞,他知道他得熄灭这红光,转身对妻子说点什么。他动手将安奇头上的被子拉开,然后抱过她的头,搂进怀里。“蒙着头干嘛?”“夏娃怕打扰你吞吞吐吐的电话。”安奇好像并没有生气。但朱丽知道,这意味着她在等待一个合理的解释。“让人为难的一件事。”“什么事呀?”“出画册的事。”“怎么了?”“对方要求太多。”“要求什么?”“要求夏娃的这部分......哎呀,不说这些事了,太烦。”朱丽说着把手放到妻子的乳房上,她本能地缩了一下,“手凉?”朱丽说着用力握紧,温暖的肌肤盈满了他的手掌。“来吧,把衣服脱了。”他轻声说。“明天。”“忘了那该死的传统吧。现在!”“电话响了。”安奇开玩笑。“天呐,你可真会扫兴。”朱丽说着把头靠到床栏上。“你说,要是没有电话,家庭会不会更稳定也更幸福?”“得了,教授,夏娃抱着你睡吧。夏娃没有理论,只是等着明天。”“幸福有时只是一种个人感觉,非常不确定。”“这话听上去有水平,可夏娃不知道它对不对?!”“你真的想现在要么?”“算了,还是按规矩来,明天。”